原應嘆息，賈府四姐妹魂歸何處（上）丨紅樓夢英譯
上次和大家一起賞析了林黛玉、薛寶釵和王熙鳳的金陵判詞英譯（戳此查看哦），今天我們繼續來看賈府四姐妹。賈府是四大世家之首，財富最多，權勢最大，而元春、迎春、探春和惜春作爲賈府小姐，自然也享盡富貴，誰又能料到四姐妹最後的命運會如此淒涼！
其實作者早在名字中暗示了她們的結局，元—原，迎—應，探—嘆，惜—息， 脂硯齋也曾在她們的名字下面分別註上“原也”、“應也”、“嘆也”、 “息也” ，連在一起便是“原應嘆息”。盛極一時的賈府一夕沒落，皮之不存，毛將焉附，賈府的姑娘也就成了無根飄萍。
賈元春
遂又往後看時，只見畫着一張弓，弓上掛着香櫞。也有一首歌詞雲：
二十年來辨是非，榴花開處照宮闈。
三春爭及初春景，虎兔（兕）相逢大夢歸。
楊戴版：
For twenty years she arbitrates,
Where pomegranates blaze by palace gates.
How can the late spring equal the spring's start ?
When Hare and Tiger meet,
From this Great Dream of life she must depart.
霍克斯版：
You shall, when twenty years in life's hard school are done,
In pomegranate-time to palace halls ascend.
Though three springs never could with your first spring compare,
When hare meets tiger your great dream shall end.
解析：
1）賈元春是賈政與王夫人的長女，生於正月初一，所以取名元春，之後的姐妹名字也從“春”字。後來因爲“賢孝才德”應選入宮，又加封爲賢德妃，給賈家帶來了“烈火烹油、鮮花著錦之盛”。賈府爲迎接她回府省親，特意建造了奢華的大觀園。省親之後她再也沒有出宮的機會，後來暴病而亡，揭開了賈府沒落的序幕。
2）對於第一句中“二十年來”的解讀，研究者始終存在爭議。最常見的有三種說法：一說元春在宮中生活了二十多年，一說她入宮時二十多歲，還有一種說法是她活了二十年左右，究其原因是書中對元春生卒年月的敘述也自相矛盾。
英大以爲後兩種說法都欠妥當，第二種有着明顯的錯誤，古人議親很早，帝王官宦家更是如此。女子大多十二三歲定親，到十五歲及笄後就成親，入宮的女子更是有年齡限制，元春絕不可能等到二十多歲才入宮。而從整本書推斷，元春暴斃的年齡應該在26-35歲之間，所以第三種說法也不合適。那麼第一種說法顯然更符合常理，不過英大認爲這裏的二十年多半是虛指，並非十分準確的數字。不過在兩個譯本中都採用了“twenty years”，沒有進一步深究，從意義的表達上這已經足夠了。
3）之所以大篇幅地分析這個二十年指的是什麼，是因爲它影響了後半句的翻譯。正如上文說的，這裏指在宮中生活的時間，多年的深宮生活已經讓元春明白了很多事情，不然也不會在省親時把皇宮說成“終無意趣”、“不得見人的去處”。
楊譯中將“辨是非”譯成“arbitrate”，arbitrate表示“仲裁，公斷”，更多地用在正式場合，放在這裏有點生硬；霍譯則直接省去了“辨是非”，翻譯了背後的引申義，能從天真少女成長到“辨是非”的階段，經歷的磨難一定很多（此刻請自動腦補《甄嬛傳》），所以譯文爲“in life's hard school”。從字面意思上不忠實，但從內容深度上講，霍譯更勝一籌。
4）石榴多子，含有祝福的意思，花開火紅，映照宮牆，暗示着元春加封賢德妃，榮寵一時。
而在楊譯中並沒有體現這一點，“pomegranates blaze by palace gates”只是翻譯了石榴花盛開的場景。霍譯則將石榴花開和元春受封結合在一起，用ascend表明了她地位的提升。
5）“三春爭及初春景”指元春的三個姐妹趕不上她的榮華富貴。楊譯將“三春”譯作晚春“late spring”，“初春”譯作“the spring's start”，與原文出入較大，給不熟悉原文的讀者增添了理解上的難度。霍譯則是“three springs never could with your first spring compare”，增添了“three”和“you first”等信息，傳達地更爲具象。
這句的楊譯是反問句，而霍譯是陳述句，從句式選擇上英大更喜歡前者。
6）“虎兕相逢大夢歸”在高鶚的整理版中是“虎兔相逢大夢歸”，因爲元春死的時候是卯年寅月，所以稱“（寅）虎（卯）兔相逢”。但有學者考證應該是“虎兕相逢”，虎和兕都是兇獸，暗指元春之死是兩派政治勢力宮廷爭鬥的結果。
在兩個版本的翻譯中，譯者都採用了第一個版本，並且都沒能把卯年寅月這一富有中國傳統文化特色的內涵表達出來。英大很好奇外國友人看到hare meets tiger時腦海中浮現的是什麼畫面。
7）從整首判詞的翻譯來說，霍譯更爲流暢，意譯運用地更爲自如，以第二人稱you做主語，有一種在交談中說生死的感覺；楊譯則以she爲主語，從一個不參與的看客角度解讀了元春的判詞。
英譯文中的常見表達：
arbitrate：仲裁，公斷；blaze：n.火焰 v. 閃耀，發光
depart from：違反，背離，離開 hard school：艱難的體驗；ascend：提高，上升
賈迎春
後面忽見畫着個惡狼,追撲一美女,欲啖之意。其書雲:
子系中山狼,得志便猖狂。
金閨花柳質,一載赴黃粱。
楊戴版：
For husband she will have a mountain wolf,
his object gained he ruthlessly berates her;
Fair bloom, sweet willow in a golden bower,
Too soon a rude awakening awaits her.
霍克斯版：
Paired with a brute like the wolf in the old fable,
Who on his savior turned when he was able,
To cruelty not used, your gentle heart
Shall in a twelve month only break apart.
解析：
1）賈迎春是庶出小姐，排行第二。她老實無能，懦弱怕事。後來被父親抵債嫁去了孫家，被孫紹祖虐待而死。
2）“子系”是從“孫”的繁體“孫”中拆分出來的兩個字，指的就是迎春的丈夫孫紹祖。他在窮困潦倒的時候曾拜在賈府門下，後來娶了迎春卻逼死了她，正是“得志便猖狂”，如同《中山狼傳》中忘恩負義的狼。
出自明代馬中錫《東田文集》中的《中山狼傳》，講述東郭先生幫助狼躲過狩獵，卻差點被狼吃掉的故事。楊譯將“山中狼”譯作“a mountain wolf”，霍譯中是“a brute like the wolf in the old fable”，顯然後者更容易理解，迎春嫁的是一個像狼那樣殘暴的“畜生”brute。
3）按照第2條的解釋，霍譯更符合“得志便猖狂”表達的意思，他受惠於賈府，卻對賈府的小姐不好，背棄恩人，並且霍譯根據國外的文化特性選取了具有宗教含義的“savior”一詞。
而忽略原文只看楊譯，會覺得孫紹祖是利用迎春達到目的，後又對她不好，稍有偏差。但兩個譯本都不影響對孫紹祖形象的塑造。
4）“金閨花柳質”指迎春身體嬌弱，從小養在深閨，禁不起摧殘。對此，兩位譯者採用了不同的翻譯方法，從意象表達來看，英大更喜歡楊譯。
楊譯是“Fair bloom, sweet willow in a golden bower”，運用暗喻，指迎春是富貴人家嬌養的女兒家，受賈府的廕庇。而霍譯是“your gentle heart”，側重展現迎春脆弱的內心，註定會悲劇收場。
5）最後一句的“赴黃粱”化用了“黃粱一夢”的典故，出自唐代沈既濟的《枕中記》。故事講述盧生在睡夢中見到自己榮華富貴一生，年過八十而死，但是，醒來時鍋裏的黃粱米飯還沒有熟。
在這裏“赴黃粱”是死亡的委婉表達，魂歸夢中。霍譯爲“heart……break apart”，意爲“心碎”，沒有體現死亡的含義；而楊譯是“a rude awakening”，是參照了原典故“從美夢中醒來，一切成空”的意思，表現的是迎春出嫁後的生活淒涼，但沒有表現她婚後一年死去的結局。
英譯文中的常見表達：
mountain wolf：山狼；ruthlessly：冷酷地
berate：嚴斥，指責；bower：n.陰涼處，v.廕庇
awakening：覺醒，醒悟；pair with：與…結對；brute：畜生，殘暴的人
savior：救世主；cruelty：殘忍；break apart：分離，破碎
受篇幅限制，其他兩位姐妹的判詞我們下期再聊！
最後，問題來了！如果賈元春生活在《甄嬛傳》裏，你覺得她能活到第幾集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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